舊日記本(下)
路途
大功告成了。 拿出口袋裡的小刀將絕緣膠帶剪斷,仔仔細細地沿著鐵管的凹凸平面緊密貼闔,謝以萱將手中的武器舉直檢查,視線在的紙張與成品間來回對比,剪刀、鐵釘與鐵管,被膠帶穿梭其中連繫一體,窗戶邊灑落的陽光照射在鐵器邊緣,閃爍著懾人銳利的寒光。 這是臨走前A仔硬是要塞給她的資料,略有破損的筆記本上寫滿了不拘一格的凌亂字跡,紀錄著五花八門的求生秘笈,有些荒謬誇張、有些卻意外實用,除了攜帶著原本在成大駐紮時配給的工兵鏟與自製王水,謝以萱也會趁著為了收集物資而停留的空檔間,多製作一些經過簡單加工的強化武器。 將完成的強化鐵管從窗邊丟進後座,謝以萱慣性的環繞著轎車打量起來──對了,繼兩名以數字暱稱、暫時落腳的過客後,聽到要離開的消息時,除了那本寫滿雜七雜八內容的筆記以外,A仔甚至把珍愛的轎車出借給他們,處於混亂的現在,這異於平常的慷慨大方,面對著一如往常但卻似乎有哪裡不同的笑臉,謝以萱沒有多說什麼,僅是自然而然地接受對方的好意。 他們都很清楚,這是一次等同於永不再見的分別。 「話說回來,這台車有一半還是我改的咧……」握拳輕碰車殼上的繽紛花紋,帶著迷人笑容的可愛少女,蔥綠色的長髮也因為長期奔波而染上了灰濛的塵土。 唰唰唰唰。 刀鋒擦過棍棒表面的雜音,在寂靜的空間中格外響亮。 謝以萱順著聲源毫無遮掩地投注視線,反正那個人現在也不會在意,就算用著打量意味的眼神赤裸裸地反覆掃射也不會表示任何意見吧?背對著她,高大的身影遮掩住光線的照射,全神貫注的將圓滑棍身削出尖銳頂端。 看著聶秋雲手中逐漸成形的棍棒,與她使用的鈍器相異,應該也有不一樣的使用方法吧?蹲下身來,謝以萱微微側頭,有些好奇地觀察起對方的動作。 停頓一下,聶秋雲淡淡地撇過一眼,隨即轉回視線持續手上的工作,不發一語的態度中讀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沉默依舊蔓延週身。 到現在為止,聶秋雲幾乎沒有對她開口說過一句話。 被陸里歌帶回成大陣線的聶秋雲,在聽聞台南車站的狀況後極度慌亂的衝了出去,最後帶著滿身驚悚的鮮血還有小六複雜的表情,一言不發地重新映入她的眼簾。 一定有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不清楚詳情,但是從對方反應得出的結論,謝以萱的心裡也有了大概的方向。 就像她與A仔始終沒有出口的道別,有些事情,永遠都不需要發聲的途徑。 「好了?」直到聶秋雲停下動作,謝以萱才開口詢問,「食物跟飲水都收集的差不多了,表兄你還有什麼要找的嗎?」 惦了惦掌中的棍棒,聶秋雲思考片刻,最後沉默地搖首示意,越過了謝以萱的身側走向駕駛座,關上車門的聲響示意著離去的意圖。 跟著坐回副駕駛的位置,繫起安全帶,視線餘光掃過了車窗的倒影,謝以萱忍不住縮短了彼此的距離,幾乎是要貼上玻璃的接近,撩起垂落兩側的髮辮,黑棕夾雜的色彩讓她下意識地嘖了一聲。 聶秋雲略顯疑惑地看向她。 「太久沒顧,頭毛都褪色了。」指梢纏繞起零碎的髮尾,空閒的另一手指著看不到的頭頂,謝以萱說:「你看,都快從布丁頭變成芝麻布丁了。」 沒有答覆,取而代之的是引擎啟動的聲響,對於聶秋雲的舉動,沒有任何被忽視的怨言,謝以萱將視線轉回前方,當作是短暫交談結束的反應。 「……以萱。」 謝以萱頓了一下。 明明是前一陣子才聽過的熟悉嗓音,卻如同間隔百年地帶著陌生的氛圍。 「要染頭髮嗎?」 雙手穩健操縱著方向盤,聶秋雲筆直地注視著前方毫無人煙的道路。 咖啡與白色的軟膏並排擠在碗中,攪拌成看不出原本兩色分明的混合體,均勻沾染在細密的髮梳上──這個顏色感覺很像咖啡牛奶呀,空無一人的髮廊中,選了其中一張椅子坐下,肩頭裹著預防弄髒衣物的毯巾,謝以萱將沖洗過後的長髮撥到肩後,嗅聞著水氣與染劑特有的刺鼻味,有些放空地胡思亂想著。 越往北方移動,周遭環境也變得愈加惡劣,他們的目的地是人口稠密的台中地區,一路上來,遭遇得不僅是數量更多漫無目的四處遊蕩的喪屍,還有越來越難以取得的物資,失去人為管理的街道變得髒亂不堪,商店的門窗早已失去了安全防護的作用,食品與飲水四散滿地,但多數還是毫無用途的廢棄物品。 好險這裡的自來水還沒有被切斷,看著被聶秋雲扭開的水龍頭,潺潺流下的清澈水源,謝以萱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或許是因為洗淨的頭髮所殘留的觸感與尚帶髒汙身體明顯對比造成的突兀,也或許是難得愜意的閒暇讓她開始思考基本需求以外的瑣事。 要是可以的話,說不定今晚還能夠洗一下澡。 聶秋雲拍了拍椅背,示意眼前嬌小的表妹挺直坐正,執起收攏於掌心中的髮絲,開始由下到上的梳染藥劑。 伴隨著嗆人的藥味,頭皮也隱約激起了刺麻的微痛,每一次染髮都無法避免的反應,盯著因為蒙上灰塵而模糊的鏡面,肩膀上髮廊的毛巾、站在身後的聶秋雲,謝以萱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耳邊似乎響起了髮廊音響播放的流行音樂、吹風機與烘罩的轟隆響聲,還有人們或是抱怨或是嘻笑的耳語。 不過,除了沉默的他們,這裡什麼東西也沒有。 「多謝啦。」罩上拋棄式浴帽,蓋住整頭平均浸泡在染劑中的頭髮,謝以萱說:「表兄,你用的真熟練。」 「嗯……」把染碗放置在水槽中,聶秋雲脫下手套,洗滌掉手中的染劑:「以前有給自己染過。」 「欸──是這樣喔?」看向聶秋雲整頭墨黑,最近因為疏於修剪而略顯厚重的後腦,謝以萱左右環視一圈,將肩上的毛巾打了個小結固定,從座位上站起。 「我去外面看看,等下要沖水的時陣再回來,呃……要幾分鐘?」 聶秋雲點了點頭:「大概四十分鐘。」 「好。」 錯縱複雜的地圖擋住了車窗,呈現在兩人視野下。 從高速公路通過交流道來到平面道路上後,聶秋雲將汽車暫時停於路邊,他跟謝以萱都沒有以開車的方式抵達台中的經驗,在進入錯縱複雜以及喪屍密度較高的市區街道之前,必須先好好計畫通行路線才行。 「這條也不行。」筆尖模擬起車輛沿著預定的道路劃過,謝以萱在筆記本上羅列的選項前打了個叉,沒好氣地嘆了口氣:「吼、怎麼可以這麼衰,連這邊也沒有網路,我有夠想念Google Map的。」 「走這呢?」來自聶秋雲側的另一隻筆指向其中一條道路。 「我看看……好像可以耶。」視線順著聶秋雲的指引觀察地圖,謝以萱讚嘆地說:「表兄你真是認路天才。」 「以萱,妳把路線抄一抄。」打回正檔,重新放上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施力握緊,注視著眼前的景色,深吸一口氣,聶秋雲渾身上下漸漸地緊繃起來,「準備進市區了。」 市區,人口愈是密集的地方,喪屍群聚的數量也會隨之增加。 更何況在出發之前,最後從網路上得到的台中資訊,置頂在ZIS論壇上的告示,個個指向極其不樂觀的事態發展──不,自從病毒暴發之後,隨著時間的流逝,或快或慢,每個地方的狀況都如同駕駛失速火車一樣地往連接懸崖的斷軌疾駛。 他們的目的地,位於市中心的周邊。 就像台南車站一樣的鬧區…… 謝以萱跟聶秋雲的腳旁都擺放著慣用武器,提起警戒,注意著漸漸被建築包圍的景色,要是汽車上的導航還能用的話,一定會用那無機質的溫柔女聲給予告知吧? 終於進入台中市了。 《完》 |